第一九一章 (4)(2 / 2)

玉玺记 石头与水 8315 字 4个月前

掌玄甲卫三十年的魏家,难道对克扣俸银一事全然不知!

杜长史不露半点声色,想了想,起身道,“咱们不是外人,魏大哥看我长大,您今天既然过来,我去问一问殿下,这事不小,我不能做主,还请大哥稍侯。”

“好,麻烦贤弟了。”魏胜跟着起身,圆团团的脸上满是感激。

杜长史回去将事细禀穆安之,穆安之冷哼一声,“他反应倒快,这人不到我驾前,怕他也查不出银俸官扣饷银之事。”

“殿下,魏胖子都将事说的这样分明了,这事怕也不必再查了。”

穆安之道,“让李济国备车马,这事既叫我遇上,纵魏大人已查得分明,我也要去同陛下回禀一声的。”

杜长史道,“魏胖子定得与你同往。”

“管他同不同往,他最好当着陛下的面儿把他那一套说辞再说一遍才好。”穆安之不屑。

杜长史劝道,“殿下过去只说路遇李五拦驾之事就好,切勿搅进朱雀玄甲之争,天子四卫,以朱雀卫为首,不过,林程与其父素有嫌隙。魏家父子可是一条心,殿下或许不知,当年掌玄甲卫的程家便是林程将军外祖家,程家因先帝遇刺之事被问罪,方有魏家掌权。先时朱雀卫出事,如今玄甲卫又出事,谁晓得是什么缘故。咱们不必趟这趟浑水。”

穆安之冷哼,“不论他们玩儿什么花样,最好别把旁人当傻子。”

杜长史特意让人去内宅要了一领披风,小易仔细的服侍穆安之穿上,穆安之直接就往外走,杜长史令小厮挽月赶紧去知会魏胜一声。

魏胜提前侯在府门口,穆安之一张冷脸,对魏胜骈指一挥,意思是不必行礼,直接带着小易登车便啪的一声合拢车门。

魏胜与穆安之接触有限,倒也听闻过这位三殿下的脾气,心说,当真闻名不如见面。魏胜还是恭恭敬敬一揖,待穆安之上车后,魏胜看杜长史一眼,杜长史微不可察的点下头,魏胜立刻骑马跟上穆安之的车驾。

雨愈发的大。

穆宣帝正在慧妃与慧妃母女说说笑笑,内侍过来回禀说三殿下与魏将军求见,穆宣帝问,“什么事?”

“魏将军说是来请罪的,三殿下脸色不大好,奴才没敢问。”

穆宣帝斥一句,“你也是大内总管,看你这点胆子。”

慧妃已经让闺女取来陛下的披风,穆宣帝笑,“这是赶朕走还是怎地?”

“哪里是赶陛下走,将军是武职,既是来请罪,想来是要紧事。三殿下妾身见的不多,倒是常在太后娘娘那里见三皇子妃,时常听三皇子妃说三殿下当差用心。这样大的雨,三殿下冒雨求见,陛下定要见的。”慧妃说着就要服侍穆宣帝披披风,穆宣帝摆摆手,“不用了,他俩又不熟,怎么就凑到一处,总不能是恰好赶一处。”与内侍道,“让老三过来,魏胜在外稍侯。”

这样的大雨,穆宣帝守着爱妃女儿,也不愿意动。

穆宣帝问慧妃,“老三媳妇都是怎么说的?”

慧妃道,“就是常说三殿下当差辛苦,差使闲的时候都能按时辰回家用膳,一旦忙起来,就没个准时辰了,三皇子妃常跟太后娘娘打听滋补方子给三殿下补身体。”

嘉悦公主也说,“三嫂可疼三哥了,有什么好东西,先想着三哥能不能用得上。有一回,皇祖母给了我们一人一块好玉料,让我们自己掂掇着做首饰玩儿,说宫里内务司做出的东西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人人都用一样的簪一样的钗,还有什么趣儿。大家不是做的花钗就是做的镯子,就三嫂叫玉匠琢了一对鸳鸯佩,她与三哥一人一只,他俩可恩爱了。”

穆宣帝打趣长女,“姚五郎的性子,比你三哥可温和多了。”

嘉悦公主有些羞涩,“女儿自也盼着以后与驸马能似三哥三嫂这般才好。”

穆宣帝一乐,“定能如你所言。”

穆安之一脸不耐烦的随着内侍到了宫妃住的内院,他自小在宫中多年,虽说如今年长,鲜少再进内宫,也并不陌生。

不过,穆宣帝一见他这黑脸便不由皱眉,“这是遇着什么事了,看你这脸色。”

“一桩麻烦事。”穆安之先给慧妃问过安,慧妃柔声道,“陛下,我和嘉悦过去看看小厨房的晚膳可好没?”

“去吧。”

穆宣帝指指榻畔的圆凳,穆安之掂掇着,在嘉悦公主刚刚坐过的圆凳上坐了。穆宣帝心说,还挺道学。

穆安之直接将回府途中路遇李五的事说了,“我当时想,他玄甲卫的身份有些妨碍,毕竟他上头有上官,可都拦到我车驾前,也不好放着不管,就令人将他带回府。我刚回府没片刻锺,魏胜将军就寻了去。”把魏胜告诉杜长史的一席话原封不动的同穆宣帝讲了一遍。

“他们这些烂事,我才不稀罕管,我过来就是跟陛下说一声,待那个李五养好伤,我就让他回家的。倒不是插手玄甲卫的内务,好歹是条性命,既叫我撞上了,我不管他们军中的事,这样的升斗小民,多说一句就能全其性命,就当我日行一善。”

穆安之禀过后道,“陛下没旁的吩咐,我就先告退了。”

“这么急做什么?”穆宣帝取了桌上的半盏茶呷一口,“你以为这事如何?”

“不知道。”穆安之坦诚道,“李五那里,我让杜长史问了问,半俸之事由来已久。魏将军也查出此事,想来是真的,不然此事纵与魏将军不相干,他也不能自己往玄甲卫泼赃水,至於旁的,得看证据。”

“真是没一刻消停。”穆宣帝见惯风浪,暂且按下此事,倒是看穆安之愈发顺眼。这个儿子虽则性情不佳,却是个实心任事的,除了刑部的事,多一点也不愿管。穆宣帝道,“慧妃手艺极佳,既来了,坐下一起尝尝。”

穆安之道,“谢陛下赐饭,我出来时玉华妹妹说厨下炖了酸笋火腿汤,她等我回去哪。”穆安之说话一向冷硬,独提到李玉华时,自声音到神色都情不自禁的柔软起来。穆宣帝也不禁心生感慨,一笑道,“好吧。你们小两口自用去。”

说着,穆宣帝朝穆安之招招手,穆安之俯耳上前,穆宣帝低声道,“那个李五,好生问一问他先时在玄甲卫当差的情形。”

“是。”

穆宣帝便令穆安之退下了。

玄甲卫的事到底如何,穆安之就没太确切的消息了。杜长史第二天打听到,那个贪了俸银的俸银官姓程。杜长史目光灼灼,“殿下想都想不到,这程大人原是当年程家坏了事时流放回来的,他无生计,魏家收留了他,让他在军中谋生计,如今做了俸银官,也是从五品的官儿了。算起来,林程将军还要叫这位程大人一声小舅。”

穆安之都听的有些发懵,问,“是亲舅么?”

“当然是亲舅。这位程大人与林程将军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弟,当初程家坏事时,程大人的年纪尚小,还不大懂事,就随家人流放了。后来陛下登基,大赫天下,他方回的帝都。”杜长史一边说,一边收拾穆安之批过的公文。

穆安之道,“那怎么林程让他舅在玄甲卫当差?”

“这就是林程将军的奇特之处,当年程家嫡脉的成年男子基本都问斩了,那些八竿子搭不着的族人都是远亲,这位程大人算是血缘最近的了。可你猜怎么着,林程将军从不与程大人来往,即便见面也如陌路人一般。”杜长史感慨,“因此事,林程将军至今犹受人诟病,可如今想想,程大人如今认下这贪墨俸银一事,倘林程将军一直与程大人来往密切,如今说不得要受连累。林程将军一向冷若冰霜,此时也落得干净。”

穆安之重新翻开一卷新公文,“程大人还在世么?”

“死了。听说畏罪自尽。玄甲卫在他家抄出不少财物。”

穆安之冷冷一哂,“赵家案审的如何了?”

☆、二零一章

以往大家都认为, 刑部也就是六部衙门中的一个,吏户礼兵刑工排下来,刑部是倒数第二, 实际工部油水颇丰, 虽是倒数第一, 却是人人都抢着进的地方。

所以,甭看刑部倒第二,实际上,六部之中, 吏部掌三品以下官员升迁, 是实打实的热灶。户部更是管天下钱粮,想拨银子, 就不能得罪户部。礼部瞧着清闲, 端看人家掌天下文人科考, 就知人家不能叫清闲, 得叫清贵。兵部更了不得,国家承平,兵部必不可少。

刑部纵掌天下司狱,只要你心里无鬼,刑部能奈你何?

故而,算下来,六部排名, 吏户礼兵刑工, 应该说是吏户礼兵工刑更恰当。

现今真是世道变了, 排老末的刑部, 近来真是光芒四丈。

黎尚书走起路来都是刷刷带风,对穆安之更是恭敬有加。三殿下脸色黑脾气差有什么关系, 相较於被二殿下连累下台的前工部夏尚书,他老黎沾三殿下的光,如今在御前也愈发体面。

继赵校尉之案后,陛下将玄甲卫程雨贪墨军饷一案也交由刑部调查。

穆安之翻阅刑部关於赵丛的调查案宗,这么个小小校尉所犯案件,卷宗竟让穆安之看了足有大半日,各种私扣商贾货物发卖谋取私利的事就不用提了,赵丛手下也不过两个百户,每年生辰收到的孝敬就多达上千两。

这赵丛约摸祖上是文官家族,还给手下百户小旗什长分别各做记录,谁孝敬他多少东西送过他多少礼,都记得清楚。按收礼多少提携手下,还有评论如“甚合心意”“甚小器”“给个教训”之类的记载。

“一个小小校尉,竟有十数万家资,比我还要家底丰厚,这要不是眼见,真不信这是真的。”穆安之对黎尚书道。

黎尚书道,“是啊。”

穆安之问,“有关赵丛在军中的案子就算查清了吧?”

“已经查清。”黎尚书将袖中一道奏章拿出奉上,“老臣还有一事同殿下商量,据赵丛小厮交待,赵丛曾令他配过十付朱砂安神散,而后一个月内,赵丛多次令他配这料安神散,多达十数次。”“朱砂有毒,但朱砂安神散是寻常见的药方,镇心安神、清热养血,是一剂名方。”穆安之略知药理也知这剂方药,“这连可疑都算不上。”

“但在林家死了一位姑娘后,赵丛便未令他配置此药了。而且,这位姑娘死后,赵丛十分喜悦,大醉一场,醉后说了一句话,‘可算是死了,没白费了那些好药’。”

“死的是谁?”

“这位姑娘姓黄,据说出身寒微,荆州人氏,曾与林将军议亲。”

穆安之心口猛的一震,望向黎尚书,“你可有听说过?”

黎尚书知穆安之所指何事,微微颌首,“林将军年少有为,深得帝心,但多年未娶,帝都传闻便是林将军意中人早年过逝,林将军至今未能忘情。”

“我多活几年,殿下有所不知,当年林将军刚认祖归宗,是住在林家老宅的,后他从北疆回来,不知因何就搬离了林家老宅,自此再未踏入老宅一步,林家年下祭祖,林将军也不再参加。先前还有御史参劾程将军有失孝道,都被林大将军一句‘此乃林某家事’给挡了。”黎尚书感慨,“老臣原还以为帝都传闻不过是被哪个好事者杜撰,不想却真是如此。”

穆安之轻点手中奏章,“仅凭小厮的一句供词,赵丛醉后的话,未免牵强。”

“赵丛属禁卫军,陛下只令我等审问赵丛军中的案子,若是旁的事,还要请旨而行。”黎尚书谨慎的说。军中枉法贪墨与谋害人命可是两件事,赵丛贪墨再多,有林大将军在,纵是赵家倾家相赔,也能保住赵丛性命,一旦事涉人命官司,再加上赵丛贪婪无度,这性命保不保得住都得两说。

穆安之道,“如此,请尚书大人与我一道陛见,回禀赵丛贪赃枉法、私扣商货、谋取暴利之事。关於赵丛其他事,还要看帝心如何。”

“是。”黎尚书深感穆安之越发成熟稳重,相较於先前的愤世嫉俗,如今的穆安之更加缜密周全。

穆宣帝看过林丛供词,还有林丛对来往客商的总结,什么样的一看就是无甚背景的肥羊,什么样的背景深厚不好得罪的,还有什么样是能敲诈一笔的,真真是将穆宣帝气笑,“倒看不出他还是个‘人才’!”

黎尚书也说,“老臣也是吓一跳,不瞒陛下,老臣当官数十载,怕家里也不如这小小校尉富裕。”

“你如何有人家的‘生财之道’!”穆宣帝讽刺。

穆安之一板一眼道,“赵丛军中不法之事已经审问清楚。在审问中,程侍郎怀疑赵家可能涉命案,因此事无关军中,程侍郎问可要继续审下去。”说着将程侍郎奏章奉上。

穆宣帝先时还动过招林程做驸马的心,一听黎尚书介绍这件事,穆宣帝立刻也想到了,对穆安之道,“能借由军职谋取这诸多不义之财,其他不法之事又怎可能会少,你就是这样不好,自小拘泥。赵丛所有不法之事,一律审问清楚!若事涉赵家,一律传召审问,按律执行。”

拿到穆宣帝的口谕,尽管被说了句拘泥,穆安之也半点没放心上。黎尚书这样的官场老狐狸更是心中暗暗点头,如三殿下掌刑部司法之权,便是被斥一句拘泥,也比八面玲珑之类的评价要高明的多啊。

黎尚书回去修书让程侍郎抓紧审问赵丛案,另则程雨的案子也要开始审了。

却是谁也未料到,这两件案子竟还因黄氏女之死有了关联。

事情是这样,程侍郎主理两起案件,程侍郎也不可能样样亲力亲为,程侍郎的手下大将便是郑郎中。郑郎中将赵丛军中之事审问清楚后,继续以赵丛身边近人小厮为突破口,由朱砂安神散之事入手,连当年小厮买朱砂安神散的药堂的方单都查了出来。

药堂的抓药大夫说,“我记得清楚,那一月只这一家就买了一百八十付的朱砂安神散,很少见人吃这许多朱砂安神散。不过,买药的是青石巷的赵大人府上,我略多问一句,还挨了斥责。”

林丛身边还有一位小厮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