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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玺记 石头与水 8317 字 4个月前

李玉华已经把话跟小九叔说清楚了, 老家作坊里一切事务以后都以小九叔为主, 以后帝都作坊她会照看,至於北疆白木香建的作坊,便是白木香做主。

小九叔刚走, 李玉华一样样看过小九叔送她的年货, 深觉小九叔体帖,北疆的玉石, 波斯的地毯,大食的香料都是极好的东西,要是在帝都购买,价钱贵了去。小九叔从北疆带来的, 怎么也比买旁人的便宜很多。

李玉华如今做了皇子妃,正需要这些奢华物件,小九叔都是让她先挑, 剩下的才销给帝都各家店铺。

还是自家人好。李玉华暗想。

只是小九叔这里的也不好赊欠, 府里现银不够, 李玉华还动了自己的私房银子。李玉华把帐算的清清楚楚, 这个是穆安之借她的,等明年穆安之发了俸银要还的, 她可不会主动补贴穆安之。

孙嬷嬷不知底里内情的倒是觉着李玉华为人真正好,拿私房补贴三殿下,可见是真心待三殿下。

李玉华得空还清点了一回发给长史司的年货,华长史杜长史等人收到年货时也都觉体贴,吃食衣料文房笔墨都有,东西不算贵重,却也都是当食当用之物。余者小官依官职分三等,人人有份。

大家都准备过年了,帝都府关於妻杀夫案的判决出炉,以妻杀夫,以卑动尊,天理难容,律法严惩,判斩立决。

郝氏不服,上诉刑部。

刑部李侍郎都说,“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上讼,这种十恶不赦之罪,还有什么可上讼的?”

黎尚书面容舒缓,“偷生之心,人皆有之。既是这妇人上讼,你们审一审帝都的证据流程,倘无错漏,便按帝都府的判决吧。”

倘是以往黎尚书一句话,这案子也就定了。只是如今刑部有穆安之,穆安之旁的事不理,於案子格外重视,朱氏案后,刑部其他案件穆安之也多有留心,今见此案,又是李玉华特意托付过他的。穆安之早有准备,见到这案子卷宗后道,“帝都府断决此案,未免有些过了。”

亲自接审。

华长史都在边儿上劝一句,“杀人偿命,帝都府通判原是建议凌冲之刑,只是如今近年关,上苍有好生之德,且这妇人确有可悯之处,故只判斩立决。”

杜长史说话更直接,“纵是可悯,但操刀杀夫也太过凶残,斩立决也并不算冤枉了她。”

穆安之不急不徐的翻开卷宗,一目十行看过帝都府的案卷判词,从证据袋中寻出郝氏丈夫肖二郎卖妻的文书单独取出,放到桌案,指尖按住轻轻向前一推,“这妇人既被丈夫所卖,彼此便不再是夫妻关系,如何能以妻杀夫来判决。这便是极大的不妥。”

穆安之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,华长史忍不住自椅中起身,手中折扇敲击着掌心,来回踱了两步,折扇啪的一扣掌心,对穆安之深深一揖,“殿下真知灼见,属下竟未曾留意,险冤判了这可怜妇人,委实罪过。”

杜长史见华长史突然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态度,顷时也反应过来,这妇人是死是活其实与三殿下关系不大,但是,这桩原本大家都认为的铁案能从情理律法上有所翻转,对三殿下的影响会非常巨大。

杜长史登时也不急着把这杀夫妇人问斩,他道,“是。如此说来,以妻杀夫来判,的确不合情理。”

穆安之吩咐,“证据核实后,既是这妇人已被卖身给赌场,宣赌场东家过堂问案。”

二人齐声应是。

此案穆安之提出此等疑异,倒真令人耳目一新。的确,在这妇人的汉子在买卖文书上按个手印时,这妇人就不是他媳妇了,俩陌生人发生争执,一方把另一方杀了,这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,要把此案放到以妻杀夫的大逆之案,显然是不合适的。

案子刚一转交,帝都府尹立挨一记无形大嘴巴。

杜长史都觉着刑部翻案未免得罪这位新任的帝都府尹,可转念一眼,管他呢,反正朝中百官与他家殿下交好的寥寥无几,都是对头,得罪是正常的?

当年说他家殿下不是嫡出,这些狗东西们可没少捧东宫的臭脚。

杜长史回神时惊觉自己竟在心里因三殿下而对东宫不敬,一时也诧异不已。难道在自己心里,三殿下已是可侍奉的主君了吗?

杜长史暗暗摇头,却又有一股凶横之气直冲心窍,恶狠狠的想:老子愿侍奉谁就侍奉谁!三殿下势微怎么了,兴许有老子这不世之才侍奉,三殿下就龙飞九天了哪!

到时定让那起了势利眼悔不当初!

杜长史一肚子的别有心肠去重新核对此案,因是震动帝都城的案子,又是新任帝都府尹,审案自然经心,各项证据都是全的,包括这妇人邻居的一些证词,对这妇人的评价都很好,温柔贤良、勤恳柔顺,这些证词对女方有利,所以最后判斩立决而未用凌冲等酷刑,也有对这妇人的怜悯之心在里面。

帝都府的判词里写的清楚:其行可诛,其心可悯。

但是,此案的审理判断在最初的方向上便有错误,那么,帝都府的判词大部分是不能再用的。

杜长史翻看证词,与对这郝姓妇人一致的“贤良敦厚”的评价相对应的是对这被杀汉子的评价,好吃懒做,败家败业,暴躁易怒,枉为人夫。杜长史拂在案卷上的手重重一捶,啐一声,低声骂道,“这也叫个人!”

“老弟息怒。”华长史端起茶碗慢呷一口,“怒大伤肝。”

“我现在都觉着判这妇人死罪不公。”杜长史也端了茶来吃,就听华长史正色道,“的确不公。我们当重审此案,还冤屈者以公道,给无罪人以清白。”

杜长史的思绪一时没有理清,因为在他看来,即便非以妻杀夫,也是杀人命案,这郝氏妇人断断是不清白的。

便是永安侯夫人都没料到这案子转到刑部后竟真有了逆转之机,接下来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指点更称得上简明扼要。

“第一件,”穆安之的声音在书斋中响起,“既然你们想为郝氏翻案,就得明白原告被告,郝氏既被卖为奴,此案只状告为奴的郝氏显然是不足的,应该连同买了郝氏的赌场一起列为被告。甚至,赌场应为首当其冲的被告。买奴买婢时痛快,奴婢犯法,主家同坐。”

李玉华听的认真,“有理。”

穆安之继续道,“第二件,案宗记载,被杀的男人肖二郎是有一位兄长的,如果能获得肖大郎的谅解,对郝氏的判刑也会有帮助。”

“第三件,如果肖家的街坊能联名一起出一份为郝氏求情的联名书,官府会酌情处理。”

李玉华问,“还有没有要我们去办的?”

“剩下的交给我,这是官府的责任了。”

待第二日,李玉华就精神抖擞的去找永安侯夫人商量这郝氏的案子。

华杜二位长史亦不负穆安之所托,撬开了案件发生当日两个赌场收债人的嘴,此二人还原当时案场场景:

“那妇人不从,哭着说肖二太狠心,还骂了好几句。两个孩子也抱着郝氏的腿哭,肖二性子上来,先是把俩孩子一脚踢飞一个,揪住郝氏的头发就是一串嘴巴。郝氏急了,回屋抄出一把刀就捅在肖二肚子上。”

穆安之,“原来还是情急自救才杀了人。”

☆、八六章

这件案子在朝中引起极大争论。

最终, 穆安之以郝氏自救杀人, 其情可悯,判杖八十, 可用钱赎。赌场东家也被判杖八十, 罚银万两。

但有争论, 穆安之当朝就一句话, “此案案宗公开,凡有异议之人可去刑部查看案宗,如果不知案宗来龙去脉就当朝胡说八道, 我劝你们闭上自己的嘴!”

由於穆安之嘴炮功能十分强大, 他又一幅蛮横的不得了的样子,当朝真没几个人愿意碰他的霉头。

穆安之威风八面的散朝, 黎尚书身边则是一群言官蜂拥而至,嗡嗡嗡嗡嗡嗡,仿佛被一群绿头大苍蝇围住,烦的黎尚书一个头两个大, 一时间竟极是羡慕穆安之神鬼莫近的鬼见愁风范。

李玉华在宫里还跟蓝太后细说了这件官司,“早就是个烂赌鬼,爹娘都是叫他不务正业气死的, 他大哥去赌场叫他回家披麻戴孝都被他两拳打倒在地。家里什么都赌完了, 也根本不养家, 媳妇坐着月子, 不知哪里得罪了他,连媳妇带伺候月子的丈母娘都打出二里地。平时都是靠他媳妇做绣活养活家中儿女, 这回更是把媳妇儿女都输给赌场。赌场去收人,你把人给人家就是,他不是,听到媳妇报怨两句,伸手就是一顿打,俩孩子一哭,一脚一个踢的背过气去。”

蓝太后听都听的一肚子气,“竟是这样的烂人!”

“何尝不是,要不是三哥接审此案,我都不晓得世间竟有这样的烂人。从这男人的同胞兄长到街坊四邻都写的谅解书请愿书,就是觉着这妇人忒不容易。被卖了不说,这一卖就不是你媳妇了呀,你这样打别人家的奴婢,下手这样毒,能怨人家还手吗?律法也没规定挨打不能还手啊,何况是这样往死里打。”李玉华正义凛凛的眉毛高高挑着,嘎嘣俐落脆的道,“我就说三哥这案子判的好,这才叫公道!”

“什么以妻杀夫,不存在的。你把自己媳妇输了,这就不是你媳妇了。男人打媳妇不犯法,可打别人家的奴婢就是犯法的。你打别人,还能怪别人反抗?善恶终有报,天道好轮回。”

嘉祥公主虽然一向与穆安之李玉华不睦,听到这官司后也狠啐了这无耻人渣一回,深觉捅死都便宜他了。

嘉悦公主回到母妃宫中说起此事,林妃感慨,“你三哥真是娶对了媳妇。”

“三嫂可维护三哥了,常听她夸三哥。”

林妃年华渐逝的眉眼间浮起些许细碎笑意,像秋天湖面的碎金一般的阳光,逐渐的从眼瞳勾连到眼尾,飞扬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,“要不说夫妻要举案齐眉呢,你敬她,她敬你,夫妻一体,方能恩爱长久。你三哥这桩亲事就结的很好。”

穆安之以往再如何出众,没有冒头的机会,大婚后先是由慈恩会的案子进入刑部,这才多长功夫就在刑部办了好几桩出头露脸的案子。何况,以往穆安之毕竟是男人,男人不喜碎嘴絮叨,许多事穆安之不好计较。可大婚之后就不一样了,这位市井出身的皇子妃简直是个人精。

你可以说李玉华不够文雅,不够尊贵,但是,这人绝对不傻,那简直是卯足了劲的给穆安之刷好感,恨不能一天三顿饭都长在慈恩宫。别说慈恩宫原就偏心穆安之,就是待穆安之寻常,有李玉华这样一天坐到晚的在慈恩宫奉承,小猫小狗时间长了都有情分,何况是正经孙媳妇。

林妃没有儿子,却也挺欣赏李玉华,能拉得下脸,能给三皇子在宫时刷好感,这就是本事!这就是做皇子妃最大的责任!

李玉华得意,自然有人不得意。

陆皇后都觉着人心不古了,特意与太子提了一句,“说是把这妇人输给赌场便不是夫妻,可就没有以往的情分,这就把人捅死,竟只要八十杖就结案了。杀人案件,如此轻判,朝中便没有物议?”

沉吟片刻,太子道,“这案子刑部所判并无差错,倘让我判,大致亦是这般。”

陆皇后原是想抱怨几句,不料一向得意的长子竟这样说,陆皇后神色一滞,声音像从半中跌落,游丝一般含糊一句,“这也不是一桩案子的事,不是吗?”

太子明白陆皇后所指,只是,他堂堂一国储君,难道连容下穆安之的心胸也没有吗?这也太小瞧他了。

太子轻轻后退一步,克制的一欠身,“这毕竟是朝中事务,牵涉我朝律法,母后安享尊荣,何需为这些琐事烦心呢。”

“我还不是担心你。”

“母后就这样不信任我?”太子俊美的眼眸微微眯起,夕阳落下,他背对着殿内光线,脸庞隐没在光影中,只微微能看清勾起的唇角洋溢着的自信,“母后,我既是储君,便当容天下。安之的确性情不驯,他却是我的弟弟,他有才干,朝中可任他施展,他无才干,也会有一生富贵。如果我因才忌他,我便不配做这个储君。我永远不会嫉妒他的才干,因为我从来不比他差。”

☆、八七章

纷纷扬扬的大雪中, 李玉华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过年的各项物什, 府中自己用的,奉予昭德宫慈恩宫进上用的, 还有就是给穆安之在刑部衙门发的年货, 李玉华都预备妥当了。

早膳时同穆安之说些府中事, 穆安之虚应几声, “成,就这样。”

李玉华面前的凉菜里挑了两根块梅子春姜片放到穆安之碗里,穆安之看都没看直接就吃下去了。李玉华睫羽一闪, 眼神中划过一丝沉静, 穆安之吃东西挑嘴,葱姜蒜这些便是放进菜里调味儿, 事后都要挑得干干净净,不能叫他吃出来。

李玉华也没急着问到底有什么事,依旧是早膳后打理着穆安之去宫中早朝。李玉华张罗着把几处亲近人家的年礼打发人送去,如穆安之的老师唐学士府, 李玉华交情不错的永安侯府、陆侯府,这几家的年礼让杜长史华长史他们走一趟就成,二皇子府上要穆安之亲自出面。

穆安之出门后, 李玉华叫来小凡, 问, “府里这几天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么?”

一直跟随在穆安之身边的小易是大总管, 小凡因巴结李玉华得力,况他在内侍中也算中用, 李玉华安排他为二总管。因小凡多是随穆安之出门,小凡这位二总管倒是更多管着府中事。小凡没有立刻回答,他把这几天的事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,然后恭敬禀道,“这几天虽是过年事多,可但凡有事,小的无不向娘娘禀告,小的刚刚再三思量,府内并没有事不曾禀告娘娘。”

李玉华道,“你去长史司那里说一声,不论哪位长史到了让他过来见我。”如今年下府中事务多,衙门事务少,穆安之身边通常只跟着一位长史,另一位在府中长史司支应府内事务。

小凡立刻恭敬应下。

华长史并不是第一次到王府内宅,但是第一次被皇子妃娘娘宣召,纵是仙风道骨、闲云野鹤的性情,华长史都多了几分恭谨,雪片无声无息的飘落在油纸伞上,顺着伞面或继续飘落成尘,或浅浅的聚积在伞缘,似是给麻黄色的伞面儿绘了道轻柔白边儿。踏着青砖路,华长史也不禁琢磨皇子妃娘娘宣召於他是有何吩咐。

他与皇子妃娘娘见面的机会有限,虽听闻过有关皇子妃娘娘的一些传说,但正式见面只有一次,就是到皇子府当差第二日,长史司参拜三殿下,三殿下带着皇子妃娘娘一同在银安殿受礼。

风雪愈紧,朔风扬起雪片扑面撞来,华长史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,伞面儿积雪籁籁而起,打着旋儿重新飞扬飘远。

华长史在一座轩峻大院的黑漆门前止了步,这应是殿下娘娘起居的院落,他自当先在外侯召。就见守门的婆子撑伞出来笑道,